和父母一起步入帝國酒店的大廳。黃銅制的吊燈掛著串串水晶吊在天頂，仿佛見不到盡頭的長廊兩旁，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仿羅馬風格的白色立柱。

穿著黑色燕尾服的侍者端著雞尾酒和點心從人群中穿梭而過。金杯銀盞堆滿精致的食物和美酒，放在白色的餐巾上，卻沒有人往那邊看一眼。穿著體面的人三三、兩兩團簇在一邊，不時發出一串快樂的笑聲。

舞池裏已經有好些面容姣好的男女在翩翩起舞，那些女眷穿著露出大段白膩的洋服，卻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。裙擺上層層折疊的蕾絲和緞帶，是足以讓她感到羞愧的華麗。

這些人中卻有一個唯一的例外。眾人都穿著洋裝，她卻穿著和服，但沒人敢挑她的錯。因為她是這個晚宴的主辦者，鏡子夫人。

她有著驚人的美貌，那五官中好像挑不出瑕疵似的。百合子總覺得那種美有些不親近人，讓人安心不起來。

作為這次晚宴的舉辦者，鏡子夫人有著尊貴的身份和傲人的家財，同時她還有讓人嫉妒的容貌和幸福的家庭。不知道母親為何能和這位女士交上朋友。

鏡子夫人和身邊的人好像談完了話，三步兩步走了過來。她開啟如手中紅酒般的紅唇：“繁子，你來啦！這位想必是你的女兒吧，和你年輕時一模一樣呢。”

“快叫鏡子阿姨。”繁子推了百合子一把，百合子才遲鈍地叫道：“鏡子……阿姨。”

“還是不要這麽叫吧，我還沒有這麽老。”鏡子呵呵一笑，“叫我鏡子夫人吧。”

“鏡子夫人。”百合子順從地喊道。鏡子端起紅酒，對低垂著頭的百合子瞇著眼睛。她語氣中流露出些許暧昧：“這孩子很投我的眼緣呢，繁子。讓她和我們一起說說話怎麽樣。”

她指的我們，是剛才和她一起談話的貴婦人。那些貴婦人正一臉好奇地看著這邊，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。

百合子感覺身體有些僵硬，她看了看母親，在繁子的示意下點了點頭：“我也很樂意認識夫人們。”

“那再好不過了，我們都樂意認識你這樣又漂亮又有禮的小姑娘。啊，野宮先生，你怎麽還在這兒。我們女人的事，你就不要來偷聽了。”鏡子挽著繁子的手，像是打趣又像是挖苦地對康之說道。

“哎……我知道了。”康之露出個苦笑，端過一杯香檳，往男士們談話的地方走去。

鏡子就像游走在人群中的花蝴蝶一樣，優雅地被所有人追逐著。當她回到貴婦人組成的小團體時，鏡子就是他們的中心，所以百合子很容易就被介紹給了眾人。

“啊呀，這就是野宮家的小姐嗎？”

“果然如傳聞一樣貌美啊。”

“要是能給我做兒媳的話多好啊。”貴婦人們說道。

“沒有那回事……”即使知道那是客套話，百合子的臉還是漲得通紅。自己的臉皮還是薄了些呢，一邊傾聽著鏡子夫人的發言，一邊審視自己。果然要像鏡子夫人一樣對所有話題都游刃有餘，她還是差了許多呢。

臉上都笑得僵硬了。現在她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，換了換舉酒杯舉累了的手，百合子偷偷倚靠在一邊的立柱上，暗地裏放松著身體。

那些法國的展品在哪兒呢。

失望地收回視線，百合子不敢貿然詢問。今天她只想做個合乎禮儀的大家閨秀。

“啊，都說法國人的那活兒很大是這的嗎？”剛把註意力放在談話上，百合子就被談論的話題嚇了一跳。

說話的是一個有孩子的貴婦人，她身材嬌小，臉上卻是強烈的好奇心。

“你在說什麽吶，還有孩子在這裏呢。”另一個有些胖胖的貴婦人道，“不過我也很好奇呢，鏡子夫人一定知道的吧。”

“等等，這方面的話題對她來說還太早了。百合子，去和你年齡相近的人玩吧。”繁子臉上尷尬。雖然她們不是第一次談論這種問題，但讓孩子也參與進來，還是第一次。

“那，我先失禮了……”百合子慌不擇路地逃了，貴婦人在後面捂嘴偷笑。

“相葉夫人還真是過分呢，既然捉弄小孩子。”胖胖的貴婦人說道，她看起來和嬌小的相葉夫人很熟悉的樣子。

“我看那孩子乖巧地站在一旁，就忍不住了。”相葉夫人說道，“其實那孩子一定感覺很無聊吧。不過還真是臉皮薄啊！”

“是啊，繁子也太古板了一些。你平常可不是這樣的。”

鏡子夫人也忍不住插嘴道：“繁子，你也要多教導一下你女兒這方面的知識嘛，我看她保守得像個古人似的。這樣的女人，雖然乖巧，可討不到男人的喜歡吶。”

百合子不知不覺跑到了庭院附近，從外面吹來的冷風，有效地降低了兩頰的溫度。她不停地用手扶著臉頰，從燈光通明的大門處走了下去。站在黑暗中，就沒有人看到她窘迫的摸樣了。

她一直以為女性是很保守的，但是剛才那是什麽。難道大家平常都在談論那種話題嗎，真是讓人震驚。

貴族簡直就是表裏不同的生物。什麽優雅，儀態，都是外表，內裏還不知道怎麽齷蹉。她算是明白了……

想到自己和他們是一類人，百合子就感到悲哀。她天性不喜歡這樣的交際活動。戴著面具，和體面人打交道，在晚會上尋歡作樂。這不能增加她一點知識，也不能減少一點負債。只不過在浪費時間罷了。

血統純正，不事生產，醉生夢死。她們這些所謂華族，難道和純種狗沒什麽兩樣嗎？不，不能再想下去了……

百合子回到舞廳時，換上了微笑面具。她對人群保持著一定距離，然後找了個靠近樂隊的地方坐了下來，安靜地欣賞著美妙的音樂。

她想這樣等到展品出現，然後回去。拒絕了好幾個對她有興趣的男人，百合子慢慢對自己有了信心。不過即使她不找別人，別人也會找過來。

“你是百合子對吧？”幾個和她年齡相近的女孩子不知為什麽跑了過來，向她詢問道。

“我是，你們是……”

“我是相葉惠美，我的爸爸是相葉子爵哦。”像是團隊小首領的蘋果臉女孩說道，“聽說你法語很好，是不是真的？”

“我是會點法語，但是還不太熟練……”

“那就好，跟我們一起來吧。”

百合子被惠美拉了起來，半強迫地往一個地方走去。百合子沒有辦法，只好跟著她們，被姑娘們的洋裝包裹著，對於女人來說，實在算不上是美妙的體驗。

最後她們到達的是漫長走廊附近的長椅上。木制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身高和發色都明顯異於常人的男人。他旁邊，連青銅扶手上都靠著許多貴族女孩。他被簇擁著，即使語言不通，也像是能夠理解地哈哈大笑。

百合子能夠理解那個男人說的話，他的意思是：“哦，我可愛的小鳥們，珍珠般的美人，你們的榮光令月亮也掩藏在雲朵裏了……”

她聽著都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了。那家夥就不會害臊嗎，也許外國人都是這麽開放的吧，在詩集裏也不是沒察覺這一點。

“大副，大副！”蘋果臉興奮地說道，她的臉上寫滿了癡迷。那個男人轉過頭來，露出一口燦爛的白牙齒。他並不算帥，但在這個外國人特別稀有的地方，他的與眾不同對附近的貴族女孩來說有獨特的魅力。

“幫我翻譯一下。嗯，就說，在海上航行的時候發生過什麽趣事嗎？”惠美紅著臉說道。

我可不是你的仆人。百合子心裏嘀咕道，但既然被拉過來了，就幫她這個忙好了。反正也是舉手之勞：“Bonne nuit, Monsieur.”

法國人驚喜地跳了起來，抓住百合子的手，用法語說道：“可愛的小姐，你居然會說法語，BRAVO！自從我離開船後，好久沒有聽到有人說法語了。”

“抱歉，先生。能放開我的手嗎”頭一次和外國人對話，百合子卻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，可能平時對著藤田就跟對著外國人吧。

“恕我冒昧。我的名字叫菲戈，可愛的小姐。”菲戈在百合子的手背上烙下一吻，這讓惠美嫉妒得發狂：“你跟他說什麽啦，他又說什麽了！”

“只是問候了一下……”百合子從他手中抽回手，把惠美的問題翻譯了過去。菲戈笑著說道：“海上的趣事嗎，一時半會說不完呢。就從我被鯊魚襲擊的那次說起吧……”

菲戈的冒險故事讓沒有出過國門的貴族小姐驚叫連連。百合子也遇到了很多還沒學過的新詞，連猜帶蒙地把菲戈的話翻譯了出來，沒出什麽差錯。

從菲戈的故事裏，百合子也明白了菲戈是法國游輪伊蓮號的大副。但看他潔白的肌膚就知道，那些冒險故事都是他編造的。恐怕菲戈是長期在船艙裏，負責招待上等艙的那種人吧。

百合子的猜測和事實相差不遠。可菲戈還興致勃勃地吹噓自己怎麽在荒島上逃生的，那些細節酷似百合子看過的一本叫做魯濱遜漂流記的小說，她好意地沒有拆穿。

被菲戈迷得神魂顛倒的小姐們不滿足讓惠美一個人問問題，爭相讓百合子幫她們翻譯。百合子當然不答應，那豈不無窮無盡了。小姐們雖然惱怒但也沒辦法，誰叫這裏只有百合子一個人懂法語呢。

百合子講得口幹舌燥，拿過惠美端來的一杯紅茶。這位小姐雖然花癡，但還不至於不懂人情。至少她幫過忙以後，惠美是十分感激她的。

“菲戈大副，聽說這次晚宴會展覽來自法國的珍惜商品，那些商品在哪裏呢？”在故事的中場休息時間，百合子問道。

菲戈一拍腦袋：“哦，我給忘了！本來我正要去取他們出來的。”

百合子眼皮一抽：“那你還呆在這裏幹什麽！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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